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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连元与评书互动的非凡人生

来源: 天津日报 作者: 2015-03-03 09:50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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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941年生,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。开中国电视评书之先河,在中央电视台及省市电视台演播电视长篇评书《杨家将》《刘秀传》《楚汉之争》《水浒传》《施公案》《隋唐演义》《津门传奇》等,深受观众喜爱。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等诸多奖项。中国曲艺家协会评书艺委会主任、中华曲艺学会常务副会长。

  印象:他像黄山峭壁一青松

  11月15日,难得冬日里一个好天气。太阳很大,也很暖和。田连元的家,在北京一栋高层居民楼内。72岁的田连元,比在电视上看到的更精神,高音亮嗓,典型的“田连元式微笑”,那叫一个爽快!

  他对好天气有自己的解释—今天有贵客自天津来,天公作美啊!

  他说人生有缘,特别是对你的人生成长有重要影响的缘分,一辈子也忘不了。但是,这缘分,有的人能够续得上,有的人就续不上了,留下终生遗憾。相隔55年,能够圆梦续缘,福气啊!

  55年前,他随父亲到杨柳青说书。他第一次登台是在小站,没火。在杨柳青,小火了一把,给了他信心。说书之余,他跟岳家林师父学武术。岳师父是名贯津西的武术家、风云老会第三代掌门。在岳师父家的院子里,他第一次见识了中华武术十八般兵器的真家伙,第一次感受到武术家的气质和风范。岳师父送给他的《少林七十二练法》陪伴了他几十年,这本书他一直珍藏至今。

  1985年,田连元开中国电视评书之先河,《杨家将》红遍了东北三省,又红透了北京城。然后,上中央电视台、上春晚,全国20多家电视台开设“电视书场”。电视评书火了20年,创造了评书史上的奇迹。人们爱看他的评书,不仅因为他书说得好,还因为他身段好,表演精彩……

  8岁至20岁,正是一个人成长的时期,天津和杨柳青为他的艺术、为他的人生打下了基础。这一段情缘,让他念念不忘。作为游走艺人,他和父亲从杨柳青到静海、胜芳,又到济南。他曾两次给岳师父写信,可师父周围都是大老粗,也许师父请人回信了,他们挪地方了,没收到。1995年,他到静海演出,路过杨柳青,特意停车打听师父,说是不知道。他估算师父如果活着该90多岁了,也许……

  没有想到,遗憾转为惊喜。今年,西青区在“寻根溯源运河行”的过程中,党史办冯立偶然发现了田连元与杨柳青的这段情缘,向盛兴风云老会第四代掌门李家胜询问此事。李家胜听岳师父说过,上世纪50年代曾有个年轻的说书人跟他学过武术。又问了几位老人,都说知道这么回事。几经周折,他们终于联系上了田连元。李家胜代表风云老会到北京拜会田师兄来了。看到岳师父的老照片,看到与他一起练武的连万春摔“悬梁叉”的老照片,勾起田连元青春的回忆。他当即与远在内蒙古的连万春通了电话,两个人约定一定要在杨柳青再相会!

  夫人刘彩琴是西河大鼓名家,看到丈夫田连元高兴得手舞足蹈,也笑得非常开心。她说,昨天晚上我们才从唐山赶回来,后天还要去厦门采访。这几年,他谢绝了很多媒体的采访,你今天沾光了。

  田连元哈哈大笑,说师兄带来的《天津日报》记者我岂敢谢绝?得欢迎啊!

  我很纳闷儿,72岁的田连元怎么还搞采访?

  原来,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评选揭晓,每届都搞一个“道德模范故事会”在全国巡演。他说,以往选定的人物故事由他人代写,再转换为评书脚本,修改起来很麻烦,干脆,今年自己来吧。一道手,得活!

  人活七十古来稀,确实是老观念了。72岁的田连元不仅登台演出、到大学讲座,还要挤时间完成教育部交办的评书教材写作任务。他是名副其实的在职艺术家(没有退休)。

  田连元有4枚印章,这印章基本概括了他的一生:“长春赤子”,他生在长春。祖籍河北沧州盐山县田家寨,爷爷唱沧州木板,父亲说评书,艺术世家闯关东,他不能忘了出生地。“津沽少年”,他长在天津,学艺在天津,艺术人生的根儿在天津扎下。“辽东山人”,他工作、成名于辽东。“京师闲客”,他笑称自己是“北漂”,在北京有房没户口啊!演艺圈里,在辽宁出名,没离开辽宁的,就剩下他和赵本山了。

  采访田连元,是一种艺术享受。听他讲自己的艺术人生,更让我坚信一个人生哲理:在这个世界上,没有谁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。

  客厅里,挂着他写的一件书法作品《黄山松赞》:“绝壁横生一奇松,傲霜沐雨犟骨风。一任林涛狂呼啸,我独居高不自鸣。”

  他上黄山,看那里的松树,有些是孤零零生在悬崖峭壁石缝中,环境恶劣却傲然挺立!非常震动,辗转反侧,夜不能寐,得此诗一首,敝帚自珍。

  我忽然意识到,这黄山奇松分明就是田连元的人生写照。人们往往只看到了他的奇美、他的光彩,却忽视了他的根。田连元的成长,可谓一路坎坷、历尽磨难:生在战乱年代,家境贫寒,因父亲生病,小学五年级被迫辍学学艺,不愿说书,几度想改行,却怎么也走不通,在本溪彩屯说出名堂,23岁当上业务团长,“文革”风暴又把他打翻在地,下放农村,成了农民……

  他说人生有命运。“每个人到这个世界来,都是带了任务的。我的任务就是说书。设想是你自己的设想,没有一个人给自己的设想是很差的。但你实际能到哪个层次,你使着劲儿地拼搏,拼到最后,无可奈何的那个结果,就是你的命运!要不然,这世界上,都是好工作、好职业,都是名人、大蔓儿了。其他的工作,谁去干?人要找到自己的位置。当你的位置找不好的时候,就晃动,摆好了,不动了,愿意干了,这就是你的人生位置。”

  天津给我的艺术人生打基础

  记者:您戏称自己是“一个没有任何毕业证书的人”,小学五年级就被迫辍学,在人生的起步阶段,这是冰雪摧嫩枝呀。

  田连元:那也没办法,我就生在这样的家庭和时代。7岁来到天津,我家住在南郊咸水沽,父亲在南市说书。因为父亲得了黄病(肝炎),肺也不好,经常在台上咳得面红耳赤。家里供不起我上学了,我得帮着父亲挣钱养家。

  我很喜欢上学,学习是不错的,“模范儿童”呀。去年我回咸水沽,老师把“模范儿童”的集体照片给我看。这是咸水沽几个学校的“模范儿童”,我坐在第一排。老师还能留着这照片,太珍贵了。

  小学五年级,14岁,我就离群了,很孤独。用什么弥补孤独呢?看书。有一点我心里明白,将来不管干什么,你得有文化。

  父亲做艺的地方在南市东兴市场,那里有十来个说书场。我和父亲就住在东兴大街蕙联公寓那个胡同里。书从哪来?一是找我的同学借。他们上初二,把初一的课本、笔记给我看,跟他们差一个年级。二是上书摊儿借。胡同口就有个摆书摊儿的,三五毛钱租一本书,看一个礼拜,还书的时候,还退给你钱。其实,看一本书不到一毛钱。数理化没法自学,但语文、历史、地理、哲学,这些东西还行。我是纯文科,“书摊儿大学毕业”。看了很多的书,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西游记》《十二金钱镖》《九义十八侠》《白话聊斋》《福尔摩斯侦探案》……还有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《海鸥》《母亲》等红色小说,还包括张恨水、刘云若的小说,刘云若是当时天津写言情小说的高手,在天津比张恨水还火。

  这些杂乱的看书,我记得非常瓷实。年轻,记性特别好。“说书人的肚儿,杂货铺儿”,存货越来越多,潜移默化,对我的说书,结构故事人物,起了一定作用。可能就是厚积薄发吧。

  记者:敢情那时,您除了看书,就是学书呀?

  田连元:我学说书,一个是师父和父亲给我“说”书,点拨我。一个是你得自个儿去听、去悟。东兴市场里有十几个书场。当时天津说书的名流都在那儿说书,我是挨屋串,听听这个、听听那个。感兴趣的,就多听两天,没兴趣的,就不听了。这些人说书,各有特长。当我说书不行了,我就回忆他们是怎么拉住观众的,为什么人们就愿意听他的?我就想这些问题。

  记者:许多观众爱看您的“电视书场”,绘声绘色,形体语言非常精彩,说一看您就是个练家子。

  田连元:这是观众抬爱我。其实,武术我只学了个套路,像“广播体操”,对说书也管用了。这也是在天津打下的基础。当时,父亲可能觉得一个说书人必须文武兼备。你身上得顺溜,你一个人站在台上表演,要扮有扮相、坐有坐相、走有走相。为了这个,他让我去学武术,到法国教堂后面的土山公园,有个教形意拳的李寿山先生,我跟他学形意拳。到杨柳青我又跟岳家林师父学武术。他院子的两个屋里有许多兵器,说书时说的十八般兵器,他都有。我看到真家伙了!

  三个多月,百十来天。岳师父教过我两套拳,学了护手钩,还教我抖枪花……临走时,岳师父送我《少林七十二练法》,我一直珍藏着,让我一辈子忘不了他。我感悟到什么才是武术大家:不张扬、很内敛、很深沉、很重信义。

  记者:您对杨柳青的感情,还因为这是给您信心的地方?

  田连元:我在杨柳青的金家书场是说“灯花”,就是在晚上评书开场之前的一个钟头,我演。没想到,还真有不少观众,有几十个人还专听我的,一换场,有几个人还走了。这是我的观众!我头一回登台是在小站,没成功。杨柳青的小火给我信心。

  说书之难在积累和一人多角

  记者:您作为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,这么多年的艺术之路走下来,您认为说书之难,难在何处?

  田连元:我没像有的明星,一鸣惊人。我一鸣不惊人。开始,我觉得自己说不了书,就想改行,想唱戏、想当兵,还有机会进天津人艺民乐团,但阴差阳错,就是走不通,逼着我非干这个不可。我是被逼无奈,由没兴趣到有兴趣到痴迷。

  有人说您大蔓儿、艺术家。我说,不敢当!什么是名人?名人就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普通人。头天晚上很多人还不知道你,都知道了,就出名了嘛。你还是原来的你嘛!我在彩屯、在辽宁电视台、在央视火了,我也没长出三头六臂来,还是原来的我!人出了名,别得瑟。

  评书表演艺术家,我理解那是说书人应该达到的境界,我还没达到,觉得应该努力达到。说书人得是个思想家,得是个表演艺术家,还得是个社会学家。因为,你说书的内容,涉及的方方面面,太广泛了。比如说《水浒传》,不仅是民风世俗,宋朝从上到下,横断面的社会结构,包括典章制度等,你都要有所了解。你能说道明白才行。

  说书之难,难在积累。最难的是你得一辈子当学生,没有结束。我说“大话成语”和出版《田连元大话成语》,看了多少书?没法说……当然,你不这样要求也能凑合,我就会一部书,师父怎么教,我就怎么说,也能有饭吃。那是说书匠,不是艺术家。

  记者:说好评书真是太难了。相声还有个捧哏的呢,而且,包袱一抖,有响儿就成。评书得钩着观众,且听下回分解呀!

  田连元:是呀,观众明儿没来,你就死戏了。一人多角,是评书的艺术特色。也是评书的难处。如果一人一角,那就是戏剧了。说书是虚拟艺术,不像演戏,真比划。它一半靠说书人渲染,一半靠观众想象。要把观众带入规定的想象情境当中。要把观众“带入”,就要有传播带领的媒介,这个媒介就是你自己的整体,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,观众一听,就想象进去了。评书是这样一门艺术。

  我演过京剧、话剧、小品、相声剧,还说相声、当主持人,也帮着写过戏,正因为有了这些经历,更感受到评书一人多角的难处。这门艺术,要达到高境界,太难了。有人觉得,你不就是在那唠叨嘛,有什么呀。想得太简单了。这里面的内涵,太深奥!我收徒弟,一要人品好、二要特别痴爱评书。我说你干这个,就等于上贼船了。上贼船容易,下贼船难。

  评书是与时俱进的艺术

  记者:您是开电视评书先河的艺术家。电视评书从1985年做起,到2005年结束,日播的电视节目搞了20年,堪称奇迹了吧?

  田连元:是不是奇迹有待后人评说。我觉得,那样的火爆今后不容易有了。当时,从中央台到省市台都有“电视书场”。李金斗说那是田连元评书年,联合国下的通知。没有那事儿,他是跟我开玩笑。但再想那个样子,万人空巷,不会有了。为什么?时代不一样了。现在电视一百多个频道,喜欢什么看什么。你一句话没抓住人,他换台了。现在谁也别吹牛,说我红啦、你红了也是相对而言,决不会13亿人都认识你。你是大蔓儿,有人得意你,有人不得意你。今后,只能说是相对火。现在人们的选择多了。包括春晚,也不如以前火了,就有人不看春晚,你怎么着?好多人拼命上春晚,以为一上春晚就火了。不是一上春晚就扬名,每年春晚4个钟头的节目,有多少人?火了几个?这跟你以前的积累有关。活儿不精,上了也火不了。我上过两次春晚,再请就不去了。我觉得,那不是表现评书艺术的地方。春晚,快节奏、快餐,这一口饭,吃得好、吃得香,记住了。不好,就过去了。

  评书是与时俱进的艺术。电视评书为什么能火?就是它适应了时代的要求。辽宁电视台的台长功不可没。1985年,电视刚刚在百姓中出现,他看过我的评书,让编导录电视评书。有人说,上电视?行吗?评书是听的艺术呀。我就不爱听这句话。谁说评书是听的艺术?自打有评书以来,就是在书场、茶馆里演出,它是既听又看的艺术。要是光听,那是盲人艺术。有眼睛不能用。所谓听的艺术,是后来有了广播电台,老一代艺人上广播电台说评书。广播只能听,看不着。只有广播评书才是听。现如今有了电视,我们赶上了,这是顺应时代的需要。

  记者:现在也有人认为评书不如相声、小品火了,担心这门艺术的前途……

  田连元:你说得还算客气。总有人问我,评书艺术走入低谷,会不会灭亡?前一段时间《人民日报》一个编辑约我写稿,我正在思考回答这个问题。我说只要人还说话,说书艺术就不会灭亡!因为这是说话的艺术。考古出土的东汉说书甬,托着鼓夹着剑的那位,就是我的同行。两千多年了,他怎么不灭亡呢?

  我说评书永远也不会灭亡,主要有两大理由:第一个,评书跟中国文学是有密切联系的。不,应该说是有血肉联系,连着血脉的。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有三部是先有话本,后有小说。只有《红楼梦》是曹雪芹自己写的。据说《金瓶梅》是中国文人独创的第一部小说,可它的开头是从《水浒传》接引来的。中国小说的起源就是话本,从唐传奇到宋话本,是说书人给说出来的。三言二拍,你说它是文学作品,它也是话本啊。中国小说出身“卑贱”,难登大雅之堂,在明末之前,诗歌、散文才是高雅的艺术。小说,小得溜儿地说说而已。是被人瞧不起的……正因为评书与文学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,它永远也灭亡不了!

  第二个理由,评书一直是与时俱进的。我们现在说“水浒”、“西游”,算是传统评书。当年,说书人说“宋江三十六赞”、“大唐西域记”的时候,那可是现实版呀,起码算时代评书吧。我说《津门传奇》《欧阳海之歌》等,也是现代评书呀。这是内容上,形式上也一样啊!有了广播电台了,说书人上电台,广播评书。有了电视,上电视,电视评书。如今的互联网,又有网络评书,还有动漫评书、手机评书。评书与时俱进,有旺盛的生命力。

  “知足堂”里说人生

  记者:您的居住条件,您家的简朴,与您的名气和地位似乎不成正比呀,听说您自称“穷酸堂主”?

  田连元:现在应该叫“知足堂”啦!条件好多了,我和夫人很满足!“穷酸堂”,那是1991年的事,第一届全国先进文化工作者和先进集体颁奖。我50岁,刚知天命。大家议论文艺界的形势,总结概括几等人。人家问我怎么样?我自题“穷酸堂主”。为什么?虽然我那时已经有名了,但我是本溪歌舞团团长呀,得坚守工作,有大穴也不敢走。一个画家朋友说,你得走动走动,不要老穷酸!我一听,这个好。我家就叫“穷酸堂”了。郑板桥不是说难得糊涂嘛,下面还有,聪明难,糊涂难,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。我又写了几句:穷无财扰,酸有清节,堂而皇之,有何不好?自得其乐。

  记者:您说人生就是一个大谜语。青少年看到的是谜面,老年后看到的是谜底。您看到的谜底,能跟读者说说吗?

  田连元:说书,就得读史。历史上的许多人和事,由贫而富、由穷到贵,由默默无闻到名扬天下,那个过程,我看得太多了。比如刘邦、朱元璋……李白有诗云:屈平词赋悬日月,楚王台榭空山丘。屈原与楚王,谁活得更值?更有意义?我觉得,人活一世,名和利都是过眼烟云。所以我写诗:生死之间是个“活”,“活”的如何靠拼搏,“有为”、“无为”都是做,莫以贫富论失得。我又写诗:人生本一转,有限转无限,莫论伟大与平凡,都为社会做贡献。

    我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打牌、不近女色。有人说,那你活着干嘛?我说我活着就为给后人留个念想,为传承评书艺术留下点儿东西。我到大学讲课,编写评书教材等等,都是为了评书艺术的传承与繁荣。

关键词:田连元,艺术家,评书,盐山

责任编辑:董传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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